“叩叩。”
燕从枫抬头看向窗外，身着白色polo衫高中制服的男生敲了敲窗户。
周尧扒开窗户，胳膊搭在窗框上，左右看了看，小声说：“小枫，今天去么？”
“废话，当然去！”燕从枫压低声音说。
周尧做贼心虚道，“那你跟知了怎么说？”
“跟他说我找彩依去玩。”
“你这个借口上次就用过了，他会信吗？”
“他不会多想的，他放学忙着呢。”燕从枫一挥手。
“你确定哦。”周尧伸出食指，指了指燕从枫，让她保证，“事后别说是我带你去的。”
“哎呀放心吧，我保证。”
周尧还是不放心，说了句，“要是被知了知道，你跟我都死定了。”
到了放学，周尧站在校门口，看燕从枫对他做了个计划通的手势走了过来。
燕从枫在网吧输麻的时候，对面机子坐着的人过来，靠在桌子边上，笑得痞里痞气，“美女，怎么说？”
“不是还有一把吗？”燕从枫心里没底，但死鸭子嘴硬。
“你觉得你下把还能赢吗，不如早点投降，咱们早点商量好，大家都不要浪费时间了，你看你那两个朋友都快被戒除网瘾了。”
燕从枫往旁边一望，自己这边两个队友，周尧脸上是一副“虽然我不行，但为了姐妹我两肋插刀”肝胆忠烈的表情，还有一个朋友满脸写着“我真不行”。
“所以就……”男人玩着手指上朋克风的游戏周边戒指环，漫不经心地望着三个排排坐的高中生。
“燕从枫，你作业写完了吗出来上网？”
几步开外，一道清亮的男声传来。
男人转过去，看着穿一身高中校服的楼知秋挎着书包走了过来，这边学生来上网都不敢穿校服，楼知秋一个未成年在网吧，穿全套校服，浩然正气，金光四射，看着不像来上网的，像风纪委员来抓人的。
周尧觉得心脏要停了，他凑到燕从枫旁边，气若游丝道，“完了，死了。”
“我发誓我没有背叛你跟他说。”
周尧想给自己摘干净，但燕从枫比他更紧张，一听到楼知秋的声音，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楼知秋走到他们电脑前，看了他们三个人一眼，皱着眉，最后目光落在燕从枫脸上，不容置喙道，“回家写作业去。”
他根本没理旁边站着的男人，径直叫燕从枫跟他回家，然而男人却不干了，他都快赢了，哪有下赌注的人最后说不干的。
“哎哎，小朋友，这个小妹妹还不能走，她跟我打了赌，马上要输了，可不能输不起啊。”
男人上下瞧了瞧楼知秋，觉得这男孩看起来人高马大，长得也是小姑娘喜欢的那挂很潮的，但怎么就是一心学习的书呆子，竟然有青少年经得起网吧的诱惑？
楼知秋这才注意到他，转过来，脸色不是很好，“什么赌注？”
男人卖了个关子，“这个嘛……反正是小妹妹答应的，和你无关。”
“还没输是吧？”
“？”
“规矩我知道。”
楼知秋看也不看他，说完这句撂下书包，朝最里面说，“小华，换我来，你回家去。”
华明霜立刻起身，恭敬地把位置让给楼知秋。
“小朋友，你确定要来和我打？”男人显然不相信他，觉得楼知秋不知天高地厚，今天要踢到他这块铁板，他已经迫不及待看见这男生脸上出现那种怅然若失被打自闭的表情了。
楼知秋戴上耳机调音量滚轮，“我知道你。”
男人和他的朋友是这边网吧区很出名的，以前去青训营待过，和职业选手也打过几次比赛，后来受不了打职业的苛刻要求，发现直播赚得也不少，就干脆搞直播，因为打游戏打得好，在网吧吆五喝六的，总是有人捧。
至于为什么总在网吧玩，大概就是享受那种炸鱼塘被人捧的快感。
“大叔，好像你说要给我朋友戒网瘾，其实你也可以试试自己先戒。”
楼知秋抬起头，笑容灿烂，朝气蓬勃，友好而不失礼貌。
“先打赢，回去给我解释清楚。”
楼知秋稍微压低了点声音，对燕从枫说道。
接着，楼知秋和燕从枫联手用半人马喀戎和大地女神盖娅在丛林里猎杀得三个前擦边职业选手爹妈都不认识，打到后面，许多网吧网友都被吸引过来看，平时称霸王的人输麻了，尴尬无比坐都坐不住，灰溜溜跑了。
这个体系是燕从枫和楼知秋两个人一起泡网吧时候突发奇想自创的，盖娅和喀戎，都属于野区中发挥占优势的，盖娅作为大地女神，招式特点就是改变地形，可怕在不仅能让本来没东西的空地平地起墙，还可以让本来有墙有障碍的地方消失，是pob所有英雄中对地形控制最极致的英雄。
而楼知秋的半人马，一个擅长丛林风筝的射手，最长的射程，最灵活的箭矢放射机制，却拥有最紧缺的位移能力和自保能力，在诡谲不定的丛林野区中，寸步难行。
燕从枫的盖娅却可以帮他创造许多条件，无论是先手配合开人，还是创造求生之路，亦或是收尾追击，两个人的配合都天衣无缝，完全统治了野区，叫其他人进了野区，就像进了一个迷雾重重找不见路的阵法，到处鬼打墙，还有不知从哪里射出的冷箭。
因为这个原因，后来被网友称作奇门遁甲之术，两人更是被亲切地叫做王八兄妹。
见人跑了，楼知秋摘下耳机，定定地望着燕从枫，面无表情，不说一个字。
“哥，算了算了，其实……”周尧想解释，弱弱地开口，拉了拉楼知秋的胳膊。
楼知秋充耳不闻，一脸严肃地看着燕从枫。
燕从枫也心虚，“我回家写作业去，成吗……”
“作业的事先不说，你答应我什么你还记得吗？”
一提这个，燕从枫心里就慌得不行。
好在楼知秋也觉得这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站起来指示道，“下机，走了。”
告别周尧，燕从枫和楼知秋两个人走在路上，天色渐晚，月亮低悬，楼知秋给管家发了消息说他们自己回去便把手机收回兜里。
“你们为什么打赌？”
燕从枫心虚，乖得不行，一五一十说了。
起先其实是因为周尧被他们欺负，她看不过，帮周尧撑腰，结果反倒对方看她长得漂亮，态度更轻蔑，燕从枫气不过，要打回来，两方拉了三个人，打3v3模式，帮周尧讨回公道。
“我是不是应该还要夸你见义勇为？”
燕从枫不敢吱声。
“赌了什么？”
“哪边输了，哪边就当对方一个月牛马。”燕从枫说得很模糊。
“怎么个当牛马法？”楼知秋很冷静，继续问道。
“就负责管饭，送饭买东西，随叫随到的。”
“叫到家里也去？”尽管他的语气很平淡，但他头脑清晰，步步紧逼，让燕从枫感觉逃不过去。
“这个没说……”
“没说清楚你就敢打赌？”楼知秋快气笑了。
“不是还有周尧和华明霜……”
楼知秋站住脚步，“小枫，我是认真的，这种事不要再有第二次，有事和我讲。”
燕从枫自知理亏，是自己太冲动了，稍稍冷静下来后，她大概能感觉到那个男人的不怀好意，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但她自己先说打了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能自己打自己脸。
她点点头，虚心认错。
“最后一个问题，我们的约定你有当回事吗？”
燕从枫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还是逃不过。
“你不是答应我这个月要认真学习，月考要考好吗？”
两个人从萌生做职业选手的想法时，就跟家里大人们说了，家里一般拿主意的是楼简文和楼知行，楼简文对两个小孩一向溺爱得没边，随便他们想怎样都行，楼知行却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他对楼知秋和燕从枫的学习成绩做出了要求，需要达到他设定的加权成绩的门槛，这件事才有商量。
他们两个人私下写写算算，发现这次月考至关重要，必须要稳住封锁，站稳阵地，于是约好这次考试认真复习，为此楼知秋球也不打，网也不上，连庭雨疏的比赛都能忍住不看，结果燕从枫在月考的前半个月，背着他跟人打赌，在网吧熬夜打游戏，搁谁谁不气。
“当初不是你先说想打职业的吗？”
最初这个想法的提出，是因为楼知秋总是木木地一个人玩，要么一个人玩游戏，要么看庭雨疏的比赛，看他的直播，也不和别人讲话。于是某天燕从枫突然说，“球球，要么你以后去打职业吧，这样就可以和雨神在一块打游戏了。”
“真的吗？”楼知秋表情还有点懵，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真的啊，”燕从枫站起来，夸张地拍拍他的胳膊，“你这么厉害，又有天赋还认真，你凭什么不能打职业啊！”
那是燕从枫是这么说的，在楼知秋心里，点燃一簇火焰。
“你是不是根本没把我们的约定当回事。”楼知秋的声音透露着一丝失望。
“我……”燕从枫想反驳，但根本无从开口，她自己都不信，真的当回事，会在月考前半个月整这出？
“你觉得我们做不到吗？”
“不是……你肯定做得到，但是我……”燕从枫不知道怎么说，她想起楼知行给他们两个人安排的任务，“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也要……”
这太奇怪了，楼知行是楼知秋的哥哥，却不是她的，她只是寄养的女孩，按道理，她是不应该被管的，而且她觉得楼知行根本就不支持她打职业，楼知行认为自己是女孩，不看好她的将来，或者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把偏颇表现得太明显，才对他们两个人下达了同样的要求。
其实楼知行只是想要楼知秋完成他的要求，至于自己，也许只是一个幌子，仅仅是说出来听得，做出来看的，作为顺带的，给楼知秋更大的压力而已，她为什么要把这件事看得这么认真，这样总像在自欺欺人，显得她很蠢，况且，她的原生家庭也是那样反对的……
燕从枫脑子里很乱，想不出个所以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枫，你是不是在心里，一直都把自己当外人。”楼知秋忽然说。
燕从枫好一会没说话，最终却点了点头，一直不敢抬头看楼知秋，“对不起……”
对不起，你们明明已经做到最好了，我应该很满足，觉得很幸运很幸福才对。
“好吧，”楼知秋叹气，“老实说我有点难过，不过也没有很惊讶。”
“不过我要跟你解释一件事，就是我哥。”
“什么？”
“其实我后来跟我哥谈了，他觉得你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他就是很客观地觉得，你是女生，你会面临很大的阻力，他不是觉得你是女生，你没有能力，他是认为这种挑战，对你的考验不公平，他说这不是你的问题，但他想你不应该在一个不公平的环境里和人竞争，最后你可能还是会认为，是你自己能力不行。”
燕从枫愣住了。
她一直觉得楼知行要么觉得她能力不行，或者就把她当做一个家长友人的女儿，被拜托了帮忙就妥帖地照顾了，事情做得周全，各处都要照顾到，但是要得让人看了漂亮，挑不出错，要是她真的打职业了，恐怕是要被人指点，说他照顾不到位，让她误入歧途。
可是，真正的家人，哪里只有漂亮事呢……
“其实他比我更看好你，他觉得我不够坚定，犹豫太多，像你就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燕从枫几次想开口，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前段时间被你爸一直烦吧，最近是不是没看到他了。”
“嗯……这也是知行哥……？”
“不是，是我姐。”楼知秋笑笑。
燕从枫彻底说不出话。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但是不会和你说，这些事，说了反而生分，但他们是什么态度，你应该清楚了吧。”
他们知道燕从枫心里总是如履薄冰的，寄人篱下的滋味始终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们作为主人家，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但仍然用这样沉默的方式爱惜保护着她。
“嗯。”
燕从枫点点头，眼睛蓦然湿了。
“你现在还要不要履行我们的约定，月考考个好成绩了？”
燕从枫眼泪花花，咬着牙说，“学，学他妈的学，今晚就学！学不会不睡觉！”
楼知秋彻底放松了，一直笑，两个人说说笑笑往地铁站走。
“你校服呢？”
“在包里。”
楼知秋反侦察能力一绝，打了个响指，敏锐无比道，“拿出来穿上，温蒂眼神好，免得她发现了告诉我哥。”
燕从枫觉得有道理，把书包拿下来让楼知秋拿着，自己翻出校服穿上。
“球球，你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学习啊，既然都决定好要打职业了，还这么拼命学习干什么？”
两个人在地铁里站着，燕从枫望着POB世界赛的宣传广告发呆，虽然海报是厚涂画，画的也是英雄，但明眼人都认得出来最中间那个就是照着庭雨疏画的。
“我想打完了然后继续读书，你知道我想做什么的。”
楼知秋也望着海报发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燕从枫望过来。
“我想做一个天才。”
“啊？”这是什么理由。
“现在大家仍然觉得打电竞都是学习不好不务正业，没用的人才去打，我想做那个‘有用’也还要去打的人，不仅要有用，还得很天才。”
“我希望有一天大家正视‘游戏’和‘娱乐’，玩物不会丧志，只有本身意志不强的人，才会丧失意志。我不仅想自己以后能打职业，还希望，很多和我一样的人能在未来更好的环境里，更有勇气更有希望，走出这一步。”
燕从枫觉得有点不对，“可那也是天才才能做到的事情啊，大多数人还是会觉得这是个，呃就是小概率事件吧。”
“是的，但是有人做到了很难很难的事情，大家才会觉得普通人能做到比较难的事情。这就是‘天才’的意义，不是吗？”
楼知秋转过头，目若朗星，轻松地笑着。
燕从枫忽然想起，每个见过他们一起打游戏的人都说，他们各自都很有天分，最重要的是可以成就彼此，楼知秋的半人马有她的盖娅，便能如虎添翼，补足机动性差的缺点，而燕从枫的盖娅有楼知秋的半人马，则是天罗地网之下有了绝对武器，留住了人，还补足了伤害。
一加一，大于二，说得就是他们两个人。
燕从枫握拳，在楼知秋肩膀上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放心吧，这次考试我绝对超神，拖你后腿我倒立跑步。”
“有我在，你想要的，全都会有！”
“最高的荣誉！最灿烂的前途！”燕从枫左右双手，两边各一手打开五指向上，仿佛拖着两团看不见的魔法火焰。
燕从枫一指海报，食指正好指着画上的庭雨疏，“他！也会是你的！”
楼知秋望着海报，开始傻乐。
“算了算了，这个有点难，换一个。”燕从枫手指发软，觉得自己仿佛在渎神。
楼知秋深深地望着海报，众多明星选手之中，他崇拜的人如此耀眼。
“说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