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宰玄走进健身房，一眼认出跑步机上的身影是庭雨疏，紧接着又觉得冲突——那怎么会是庭雨疏呢？
印象里，庭雨疏总是给人端庄的感受，举手投足不徐不疾，绝不会像其他选手，特别是有健身习惯的欧美选手，每天下了训练要在健身房运动个一两小时大汗淋漓地再回去。
不过……庭雨疏即便跑步，也给人轻盈安静的感觉，十足优雅的美感。
他停下脚步，欣赏着。
都宰玄前两天早餐时间在环廊碰到了庭雨疏，当时庭雨疏正端着咖啡站在窗边远眺。
“一起抽支烟？”
庭雨疏看了他一眼，谁早上抽烟？
“戒了。”
两个昔日水火不容的宿敌在早餐的闲暇时分像老友一样打发时间。
都宰玄站在他身边，从这个方向，正好能看见场馆的轮廓，一只钢铁巨兽匍匐在城市中央，威严而神圣。
“两年前，你就是在那击败我的。”都宰玄望着清晨雾霭中安静的体育馆，回想起人声鼎沸的决赛巅峰之夜。
山呼海啸，旗帜飞扬，庭雨疏白皙的额头被彩旗拂过，露出一双坚韧平静而暗藏杀机的眼睛。
都宰玄的表情有点怀念。
“回来吧，ting。”都宰玄因为一缕阳光升起而敛了敛眼睛，很是矜贵傲慢的模样，“你休息得够久，玩得也够久，该动动真格了。”
他和庭雨疏两相对峙这么久，他还是最喜欢庭雨疏对胜利充满野心的样子，当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即便沉默寡言，但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仿佛燃着火焰，全副身心都在自己身上。
都宰玄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检索自己的全部，试图找出破绽，就像一头蛰伏的雪豹，捕食前耐心地紧盯猎物，只等一击必中，迅猛残酷地将猎物狠狠撕碎。
多令人兴奋啊，一想到淡漠一切的庭雨疏对自己流露出熔岩般的勃勃野心，那针尖对麦芒的岁月历历在目，就让都宰玄感到血液沸腾。
除了庭雨疏，没有人能让他感到这么畅快的对决。
“我没有预热消遣的习惯。”
“你认真的？ting，你真的要一直辅助？”都宰玄眉头微攒。
“你忘了，gleam，我不开玩笑。”庭雨疏冷淡地说，不想再多讨论这个问题。
“你怎么了，ting，你失去了胜利的欲望了？还是说，你赢了我一次，已经不把我算作对手了。”
“不。现在和以前没有区别。”
“所以，你是说你想再赢一次，嗯……用辅助？”都宰玄漫不经心的声音中掩不住那一分怀疑。
“嗯。”
“我以前没发现你是这么乐观的人。”都宰玄笑得那双睡凤眼都眯了起来，活像一只坏心眼的老狐狸。
庭雨疏对他的调笑岿然不动，“下路一体，换了个角度而已。”
在都宰玄心中，这两个位置还是有主副区别，显然辅助辅助，辅助的作用肯定不是绝对性的。“那你输定了。”他肯定地说。
“你太小瞧人了。”庭雨疏对口舌之争没兴趣，也不争辩输赢的问题。
“你？ting，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小瞧你。”
“我是说我的ad。”
啊，他。
话题又回到了最初。
“为什么？”都宰玄说不上是意外还是什么，“你们队那个小ad我看过他的比赛，的确不错，但这不是你去为他打辅助的理由。”
“没有为什么。我喜欢。”
都宰玄意外地看了庭雨疏一眼，他还真没想到庭雨疏是这么随心所欲的人。这句话博星川和闻人瑛说都挺正常，唯独庭雨疏说，就显得不可思议。
“和我说说，你喜欢他哪里？”都宰玄轻松地侧靠在扶手上，狭长的睡凤眼笑得不怀好意，磁性的声音有些暧昧。
庭雨疏不搭理他故意的曲解调侃，兀自看着窗外逐渐忙碌的街道，喝了一口咖啡。
“嗯？你觉得我哪里不如他，怎么你对上我杀心这么重，对上他就肯打辅助了？”
庭雨疏还是不理他，把他当空气。
都宰玄早有预料，从容道，“你不说，我就去问他了。”
庭雨疏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你挺护着他啊，怎么办，我好像更感兴趣了。”
“别太过分。”
“你这话说的有点不对，ting，我们本来就是对手，怎么过分都不为过的，你说呢？”
庭雨疏懒得跟他废话，直接走了。
都宰玄看着他的背影，觉得真是有趣。之前只在意庭雨疏打辅助的事，换个角度想想，什么样的ad能让他屈尊打辅助，不是很有意思吗？
都宰玄走过来时，楼知秋正抱臂看着庭雨疏跑步。
“再坚持五分钟，配速稍微增加一点。”
察觉到身边来人，楼知秋侧过头，看到都宰玄，目光相对，他稍微点了一下头以作问候，然后移开了视线，继续盯着庭雨疏跑下最后五分钟。
“第一次见ting上跑步机，以往s赛从来没在健身房见过他。”
都宰玄的语调滴水不漏，似笑非笑，听不出是调侃还是喟叹。
“嗯。”楼知秋没有兴趣和都宰玄聊庭雨疏的话题，简单应了一声。
“gift今年没来。”
楼知秋皱眉望向都宰玄，“什么意思？”
付恩行退役是全联赛皆知的事情，都宰玄不可能不知道，作为敌对赛区的一号种子主力，他说的这句话可谓来者不善。
都宰玄似乎是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态度不明道，“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都宰玄唇边漾着笑容，友好又从容自若道，“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把主动示好的话说得这样平常自然，好像是来自他的一种邀请，你接受，他欣然，却不能让他更自满一分，你不接受，他也不羞恼遗憾，不会让他自卑一分。
他足够自信，任意潇洒，不畏惧他人的态度。
“你可以换个话题。”楼知秋不买他的帐。
他不喜欢别人跟他提付恩行退役的事，尤其是都宰玄。
都宰玄只是笑，略无奈道，“我本来想和你聊ting，但是你好像不太愿意。”
“或者说，我觉得你好像不怎么待见我。”都宰玄笑意中有一点深意。
“有吗？”楼知秋微微一笑，好像思考了一瞬，得体诚恳道，“可能是因为同性相斥，毕竟我们是敌人。建立了感情，上了赛场就舍不得下重手了。”
他说得漂亮，但都宰玄一个字都不信。
“这样算来ting也是ad，和他岂不也是同性相斥？”
楼知秋毫不意外，笑容不变，“他当然不一样，他是我的辅助。”
“应该说，我从见他第一面起，就觉得他会是我的辅助。”
很罕见的，都宰玄也感到失语。
庭雨疏在打辅助前是什么样？一把至刚至猛见血封喉的出鞘利刃，人挡杀人魔挡灭魔的一尊杀神。
就连都宰玄自己也把庭雨疏视作平生唯一对手。楼知秋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他狂得像在白日做梦，可最不讲理的是，庭雨疏真的为他打了辅助，甚至还是在自己的当打之年！
像都宰玄这种出道便是adc巨核输出的，即便退役，再如何不体面，都不会去给他人辅助。
“你很自信，和gift不一样。”
“别这样评价他，我还不能和他相比。”
都宰玄眼尾意外地微挑，听楼知秋之前的态度，以为是个很轻狂的人，此时又显露出过分的谦虚。
“你觉得gift比ting更值得尊敬？”
都宰玄并没有别的深意，但这句话无疑让楼知秋感到很不悦，这种强者为尊的论调他并不赞同，况且在楼知秋的心中，尊敬并没有排序之分，他不喜欢把这种情感量化。
即便如此，他只是轻松一笑，笑意不达眼底，“这句话从pck的人口中说出来真让人感到意外。”
听出了楼知秋话语中的嘲讽，都宰玄也不在意，眼尾上扬的睡凤眼弧度更深。
“每个人都喜欢听励志的故事，赞美主人公的努力，但你知道前提是什么吗？”
望着楼知秋逐渐发沉的目光，都宰玄继续道，“故事的主角笑到了最后。”
“没有成功的努力，一文不值。没人会记得。”
说完这句话，都宰玄愉悦地笑了笑，而楼知秋神情平静，并没有反应。
听到他的话，楼知秋交叉环抱的手臂绷紧了一瞬。
付恩行在场馆休息室蹲坐，在墙边痛哭的场景又在他脑海中浮现。
还有很多人，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姿态，甚至是顾才澜。顾才澜的办公桌上有一个冠军纪念戒指，被做成摆件放在那里，他总是记得保养，楼知秋也偶尔看到顾才澜那枚戒指发呆。
都宰玄本以为楼知秋不会对此回应，但沉默几秒后，楼知秋道，“会有人记得。”
“你吗？”
“不，还有更多的人。”
都宰玄露出一点兴趣的神情。
楼知秋望着他，认真道，“我会打败你，让所有人知道，曾与我同行的人。”
没有人会去关心失败者的努力，只有站在最高处的人，人们才愿意听他的发言。
都宰玄好像有点被取悦到，笑意更深了，多么天真的想法。
“我承认你很天才，ting选择辅助你也不失明智，也许有一天你成长起来会打败我。”
都宰玄走近一步，似笑非笑的眼睛直直地与楼知秋相视，他丰润的嘴唇勾勒出饱满的弧度，“……但还不是现在。”
话说到这里已经没有交谈的必要，都宰玄笑意慵懒，稍稍颔首，示意告辞。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能够在这里，是很幸运的事。”
都宰玄回头，楼知秋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庭雨疏跑步的背影，以防他在最后竭力的时刻出意外。
正如刚才都宰玄的话惹恼了楼知秋，这句话也很是稀罕地惹恼了都宰玄。
他笑意淡下来，“我能在这里，是因为我够强。”
楼知秋微微摇头，只是说，“gleam，做你的辅助，一定很不快乐。”
都宰玄神色莫辨地看了他几秒，转身离开。
他走后一会，五分钟也到了，楼知秋走过去，调了跑步机的配速，让庭雨疏慢走。
刚结束运动，庭雨疏脸有些红，用手指揩了一下额角的汗，小口喘着气，等呼吸平稳后，他开口问，“你刚刚在和gleam说话？”
虽然听不清，但的确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声音。
“嗯。”
“少搭理他。”庭雨疏接过楼知秋手里的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汗。
楼知秋趴在跑步机上，枕着环起的胳膊，仰头笑着看他，“你讨厌他？”
“他对你很感兴趣。”
“嗯？”
庭雨疏低下头，黑得纯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我不喜欢别人觊觎你。”
楼知秋只当他说笑，“怎么会……我看他巴不得我小组赛就回家。他对我可是不满得很。”
庭雨疏没再说话，看了楼知秋几秒钟，然后停下了跑步机的动力。
他了解gleam，gleam一旦对什么感兴趣，就会投入其中钻研，玩到自己失去兴趣为止，而且，方法通常很恶劣。
“洗个澡去训练吧。”庭雨疏朝更衣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