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歌楼已经沦陷，成了韩湛卢的地盘，后院也早就空荡荡了，大部分都被召到歌楼这边来对付韩湛卢，不过眼下这把剑都快将龙蛇会一窝端了。
正当这时，周围毫无预兆地钻出来乌泱泱的妖群，不知不觉居然又传出了打斗声，刚停歇下来的歌楼转眼又战成了一团。
龙蛇会的往外一看，只见密密麻麻的妖怪将歌楼包围起来，一时竟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倒是韩湛卢前不久跟他们还见过一面，很快就看出这帮都是刚才追着泉客跑的黑市大一统。
黑市大一铳被霍信他们抛下，原地打了半天转，没想到追击泉客的办法，好不容易遇上条从天而降的船，这时也彻底没踪影了，贺兰堂正琢磨着是不是该拆伙各回各家，忽然从小弟那里得知龙蛇会的热闹，遂齐齐调转了枪头。
一起发大财不成，一起拔了湛卢剑这根心头刺也不失为一场富有战略与经济意义的健身活动。
惊天候单着一只翅膀，率先大无畏地冲了上来：“韩湛卢！今天非让你报我一翼之仇！”
惊天集团知道湛卢剑的能耐，不可能放着他们老板作死，全都紧随其后地冲出来，五花八门的攻击好比是场枪林弹雨，瓢泼似的从韩湛卢头顶上落下。
韩湛卢剑风横扫，原地卷起的飓风将所有攻击去全挡了回去，在妖群中炸了个人仰马翻，顺带把那只窜天猴另外一只翅膀也给断掉了。
“大半个黑市都在这了，当年兴龙宴也差不多是这阵仗了吧？”韩湛卢深陷重围，十分从容，还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真挺让人怀念的。”
那场兴龙宴惨烈的下场如今才过了一二十年，对妖来讲仅不过是弹指一挥，大部分妖对自己屁滚尿流的模样以及湛卢剑的悍勇无双还历历在目，如今听他霍然出口缅怀往事，脸色唰地白了一大片。
不过他的临时工们却冷汗直流，感觉这个逼装到一半，立场就快站不住了。
他们接下任务的时候，只是听说大佬家丢了两个小孩，这世间弄丢孩子的家长千千万万，寻回小孩的办法也千千万万，最简单不过是放个广播，最难不过是翻山越岭远赴他乡，但是会发展出十面埋伏与刀光剑影的大概就仅此一家。
黑市诸位大佬们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掠过他们，临时工们超常发挥自己的临场应变能力，趁着战局混乱，泥牛入海般渐渐隐去自己的行踪，潜逃了。
韩湛卢不知不觉成了个光棍司令，全不在意：“看来用不着找证据了吧？”
“来得正好。”夫人走上前来，“妖怪自古以来就守着弱肉强食这条通行法则，泉客算什么，其它各族妖怪又算什么，哪怕有证有验我们也没做错什么，诸位想必也厌烦了万妖阁，何不如趁天时地利人和，给万妖阁点教训瞧瞧？”
“天时地利？”华老三不解。
夫人朝他嫣然一笑。
龙蛇会倚着江，在整个妖市注意力都落在歌楼处时，没人注意到，本该退潮的江水复涨，一波接着一波，渐渐高过了水深警戒线，将要越过长堤。
范子清没想到前世跟这哑巴鱼还是个亲戚，听完独眼长老的问话，他迫不及待地等着哑巴鱼出声，偏生她愣了一下，猛地捉住心口倒在了地上。
几个泉客顿时慌了：“素音！”
“怎么回事？”范子清惊道，“她是不是犯了什么疯病，又要发作了？”
徐晋低声骂了一句：“什么疯病，是血契发作，洛素音三十年前就被黑市捉走了，能保留这么点神智已经难得，恐怕她是熬不下去了。”
“当年谋害泉客的是龙蛇会？”范子清问，“可龙蛇会不是在人间吗？”
“龙蛇会？”徐晋却是紧皱起眉，“你确定洛素音是龙蛇会的妖侍？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范子清一头雾水，但神色不由得跟着紧绷起来：“怎么了？”
徐晋：“当年那群黑市之所以那么猖狂，背后是有蛮荒掺了一脚！”
这时，海上的妖侍泉客歌声戛然而止，面露出挣扎的神色，不一会儿再次落入血契掌控，长戟一扬，重新卷起了巨浪，他们仰头对着月色长啸，那啸声尖锐刺耳，将刚才一派和谐的场面撕得粉碎。
格朗他们也闭了嘴，训练有素地举起武器，脸色比方才血战时还要凝重几分。
在妖侍身上窥见他们属于泉客的本心后，斩草除根也成了件难事。
然而妖侍泉客却无视了他们，转了身，飞快地朝岸边的方向游去。
“他们怎么啦？”阿苏小心翼翼地问左右两边的长辈，“他们要回去了吗？不打了，是不是？我们安全了吗？”
老人们神色凝重，摇了摇头：“看来他们血契的主人在这附近。”
他们刚从画卷的封印出来，三十年前事也不过是昨日之事，阿苏想起被围困在泉客秘地的光景，脸色发白，浑身发起抖来：“不可能、蛮荒……可蛮荒怎么会出现在人间？”
独眼老人看着面露苦色的洛素音，轻叹了一声，目光也逐渐冷了下来，刚才那点和蔼与怜惜通通了无踪影，他只朝远处喊了一声：“格朗。”
格朗不等吩咐就追了上去：“放心，我不会放走任何一个！”
听见这话，独眼老人顿时瞪大了眼，急道：“慢着！你给我停住！”
可老人声嘶力竭的话音轻易就被漫天水声淹没，大片水花从眼前掠过，转眼格朗他们已经游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巨浪一波接着一波，越过长堤，冲到了岸上，冲到了街上，很快又积起一掌深的水，妖市这一日看来多灾多难，总也逃不过被大水淹掉这一劫数。
韩湛卢一人一剑，踩着水花就将歌楼前面斩了个人仰马翻。
但只有龙蛇会的越挫越勇，黑市大一统们本是来凑热闹的，能使绊子就使点绊子，兜不着好处就赶紧绕路跑——他们在韩湛卢这点上向来量力而行。
哪怕龙蛇会夫人信誓旦旦地放了话，可在韩湛卢凌驾在众小妖之上的实力面前也是无能为力，大一铳们左右看了眼就萌生了退意。
忽然间，混乱的战局中陡然出现了异变。
几只空剩白骨的手破土而出，眨眼就贯穿了数只小妖的胸膛，那作态敌我不分，随即循着一个诡异的角度，带着凌厉的风迅疾地朝韩湛卢的死角捉去。
妖族有千千万万，混血的妖更是不计其数，但白骨这点还是相当显眼的。
“白骨！”在场的妖怪见状大惊失色，“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这种骨头？”
“白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是夫人！他妈的那夫人就是白骨夫人！白骨夫人！”
“蛮荒的白骨夫人怎么出现在人间了！”
喧哗声狂涛般蔓延开来，龙蛇会的夫人底细向来不为人知，别人只当她是个有点手腕的妖女，没想到如今一出手，直接给所有人来了个五雷轰顶。
蛮荒这种连万妖阁都忌讳的妖怪，对人间这些乡巴佬来讲，跟高高在上的妖王同样是遥不可及的传说。
妖王深居世外高不可攀，可蛮荒这传说就粗暴多了，黑市里不管灰的黑的凶的阴的狠的，或多或少都跟蛮荒有过接触，深知在跟整个妖世争斗了千百年之久的蛮荒面前，他们就跟纸糊的老虎差不多。
然而不等那几只骨手碰上韩湛卢，浑厚妖气挟裹着杀意骤然压下，无形的重压泰山般落了下来，那坚如玄铁的白骨顿时成了一堆粉末。
韩湛卢对白骨夫人暴露的事连半点惊讶也没有，他从一堆白骨中抽身飞出，一道漆黑剑气立即锐不可挡地直冲向了夫人的位置。
黑鬼脱口叫道：“夫人！当心！”
那黑剑眨眼就杀到近前，千钧一发之际，龙蛇会中有几只妖怪冲了出来，他们双眼通红，神志不清，却能够悍不畏死地挡在了夫人面前，在韩湛卢的剑下送了命。
未等他撤剑，那几只妖怪又在他面前涨成了个球，皮肉全都鼓了起来，随即白光乍现，轰地炸了满堂红。
白骨夫人翩然落在远处，看着那爆炸卷起的尘土道：“我本不想跟你动手，但你逼我至此，可被怪我没提醒过你。”
月色被一点点掩盖，炼血丹爆炸的烟尘就像是烽火般，被风吹去，韩湛卢在当中抬起头，浑身浸满了血污，只有那双眼还明亮得惊人。
在他四周尽是些妖魔鬼怪，屋上街上，密密麻麻的，眼瞧他吃了点亏又重新露出爪牙，嘻嘻地笑起来，那笑声渗人，夜色朦胧中就像是被群鬼包围的地狱深处。
这些妖通通不是韩湛卢的对手，然而每每交锋，却仿佛都有恃无恐般。
而那白骨夫人在当中冷冷地笑着：“一条被栓了绳的狗，万妖阁饶你一次，饶你两次，只怕饶不了你三次。”
另一头，哑巴鱼，也就是洛素音，还没完全被血契夺去神智，她额上青筋暴起，泉客一族的深蓝妖纹不受控制地爬满全身，她却全然不顾，缓缓伸出一只手，尽力往远处伸去，像是想捉住什么似的。
徐晋马上会意，抱着韩小鱼来到她面前。
只见洛素音的手指虽是痉挛般颤抖着，却是轻拿轻放般点在鱼儿的眉间上，一道黑色暴戾的咒文被她抽了出来，一捏手便粉身碎骨了。
徐晋闭了闭眼，好像把天大的纠结都咽了下去，只郑重道：“多谢。”
“鱼儿无碍，你也可安心了。”独眼长老挥了挥手，便有人持着长戟过来。
那海水凝成的武器在月色映衬下还泛着点点波光，让人想起泉客故乡的海，那么的美丽，却又那么的险恶且无情。
独眼长老无比沧桑地说：“素音，你明白的，像你这样的妖留不得。”
范子清闻言就是一怔，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阻止泉客动手，可他真的一点气力也没了，手指好不容易动弹了一下，那股冲动就被充斥四肢百骸的疲惫吞没，到最后他也不知是妥协还是理解。
泉客有泉客的道理，他们谁都没错。
洛素音没有看他们，仿佛丝毫没注意到那点杀意，嘴角微微扬起一点笑，她费力地说道：“这孩子……跟姐姐真像，眉眼像，脾气也像，你们剑门……要、要……照顾好她……”
徐晋将鱼儿抱在怀中，闭上了眼：“会的。”
独眼长老抬了抬手，那长戟对着洛素音落下。
下一刻，那本该等待处刑的洛素音神色一凝，头顶即将落下的武器就被她徒手捉住。
所有泉客皆是神色一沉，以为动作慢了要糟，可洛素音的眼神明明还是清明的。
“素音！”独眼长老苦苦压抑着情绪，“族内的教诲难道你全忘了吗！”
洛素音忍着痛苦，摇了摇头，转向妖侍泉客的方向：“我们……一辈子身不由己……起码要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归宿。”
说罢，她纵身一跃，潜入海中，双腿顷刻化作了鱼尾。
独眼长老：“素音！”
很快就听见海水隆隆作响，一道水柱冲天而上，洛素音乘坐在水龙之上，飞快地掠过了水面，直朝妖侍泉客的方向飞去。
水渊诀化作的水龙比河伯还要栩栩如生，一者只是化形，一者是为战而生，水龙威势惊人划过夜空，在它身上熠熠闪动的月色仿佛是坚不可摧的龙鳞。
洛素音嘴上默念着咒文，不多时全身裹上了白光，见状，周围惊叫声四起，所有妖怪都开始往四面八方逃窜，那些不会飞的也抱起木板游了起来，范子清隐隐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真是疯了！”徐晋话到一半，强风骤然刮起堵了他的嘴，大片浪花冲到了甲板上，他立马转身拖起范子清跟墨翁往里躲去，“师兄！雪君！来帮我一把！”
下一刻，只见那光亮得刺眼，将天边圆月都比了下去，有如白虹般直冲向妖侍泉客之中。
白光从小小的一抹转瞬成了巨大的一团，仿若金乌陨落般在水上炸出一个深坑，灼热的狂风跟水浪滚滚扑向四周，一些来不及躲闪的妖怪甚至被卷到半空中。
那洛素音竟然自爆了妖丹。
雪君招起一道冰墙挡在面前，依旧是挡不住妖丹爆炸的冲击，接连被摧毁了三道才勉强稳住了。
原本剩下的那半截船彻底成了堆废木板，随即，爆炸的余音刚落下，海水往回倒涌，在海面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所有妖怪都竭尽全力地挣动，生怕被这巨大的漩涡吸了进去，徐晋及时拖着几人跳到雪君的小船上，小小的船在海浪中艰难地翻腾，凶险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