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1 / 1)

今日的泰平客栈,忽然恢复了往日的宾客盈门,热闹了起来。

“几位客官今日怎么有空来我们小店吃饭啊?臭豆腐吃腻啦?”

夏林蝉是个心眼儿小的,忍不住对那几个许久未来的老熟人打趣。

“哎哟,别提啦!今儿一早啊,至香居就因为拿粪水做臭豆腐被查封啦!”

像触了什么霉头般,食客们纷纷瘪嘴摇头翻白眼。

没想到叔叔偷偷往缿筒里投的匿名举报信,竟然真的能成为劈开权贵保护伞的利剑,夏林蝉有些不可置信:“至香居不是开在万驹人的地盘吗?王县令能愿意管?”

“自然是不乐意的,听说是沈大人无意发现了县衙缿筒里的匿名举报,这才带着人查封了至香居。”

“听说康王知晓后,也立刻派了一队人马过去接应,这回至香居要惨咯!康王再是个没权势的闲散王爷,也容不得这般戏耍!”

眨了眨眼,夏林蝉为自己一时的天真想法羞红了耳根,她逃亡这么多年,最应该知道没有天降正义,到头来还得是靠权贵打败权贵。不过,好歹就结果而言也算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夏掌柜,生意兴隆啊!”

遥听一声道喜,便见宋荀鹄峙鸾停、彬彬而至。不过两日未见,夏林蝉却惊奇地从宋荀一如既往的春风笑意中,捕捉到他眼底万般克制又情难自已的欢欣。

可惜夏林蝉的八卦之心很快被宋荀手中的推光漆盒吸引了去:“诶,宋掌柜!这又是什么宝贝啊?”

“沈兄今早特意拖我带给夏掌柜你的香囊与香粉。”

夏林蝉满心的期待都僵在了嘴角。

她死都忘不了她昨日是如何与她叔顶着一身污秽跑回家的,又是如何从头到脚搓洗过一遍又一遍,把水换了一盆又一盆的,那场面简直比退猪毛还仔细。不仅如此,她还点了熏香,若一盏香炉是香烟袅袅意境幽远,那她连点五盏,便只能算浓烟滚滚狼烟四起。

害得查案归来的沈晏清以为她屋子失火,着急忙慌地踹门救人,却在香到窒息的浓雾中撞见了一丝不挂,不对,应该说浑身像挂了面糊般扑满了香粉的夏林蝉。

许是一时被烟熏坏了脑子,沈晏清脱口而出:“你是要下油锅么?”

夏林蝉又羞又愤又委屈,和沈晏清说了缘故后,本以为能得两句安慰,却换来做事太过莽撞的斥责,气得她在被窝里抽噎到了下半夜。因这一茬,令近来本就窘迫的关系雪上加霜。夏林蝉甚至一大早不等沈晏清用饭,就将人轰了出去。

送什么不好,非要送香粉与香囊?是嫌她臭吗?

夏林蝉正恨得牙痒痒,便听闻门外响动,锵锵走进来八九个配刀戴剑的万驹人。

那些个万驹人齐齐往两侧排开,一高大挺拔的男子缓步迈进,悠然落座。

呼延和?!

他莫非是认出昨天在至香居的俩人了?

还是追查到匿名举报信是谁写的了?

夏林蝉心中打鼓,满手是汗地抓起手边的铜算盘,一副对方若要动手,就给他们脑门上蹦几颗铜珠再开溜的架势。而多少了解昨日之事的宋荀,也敛了笑容,如临大敌地挡在柜台前。

“咳咳咳咳……”

当狄琳呼哧带喘地奔至泰平客栈,想扯着嗓子来一句菜市口经典名句“刀下留人”时,却瞧见内里十来个人拼成一大桌,还一副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的融融乐景,当即被口水呛得死去活来。

见到狄琳,呼延和似乎并不意外,反而招呼她一并入座。

抬起脚,踏在熟悉的门槛上,狄琳忽而想起这是她假死后第一次进泰平客栈,竟莫名拘束起来。

“方才草民街上闲逛,恰好经过这儿,想讨杯茶解渴来着!殊不知三王子也在。”

小心绕过那些正胡吃海塞的带刀随从,狄琳挤着笑于呼延和身侧的空位坐下,飞快扫了眼坐在对面的夏林蝉与宋荀,未发现他们有被打或被捆的迹象,微微放了心。

“凝冬馆的东西本王吃腻了,出来打打牙祭,没想到这临街小店,竟也五味俱全。”

呼延和使了个眼色,随从立刻给狄琳拿来了新碗筷。

“三王子过奖了,有您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才是。”

看着杀人泼粪、狼狈为奸的二人组,夏林蝉恨不得当场抄了桌子,可惮于权势,只能不冷不热地阴阳怪气。

“今日还能有机会与先生和两位掌柜再叙当日梨园之谊,倒是更添滋味了。”呼延和故作亲昵地把一只胳膊搭在狄琳的肩头,眼却瞥向宋荀,“听闻宋掌柜时常去先生家做客,想必也对话本戏文多有醉心!”

言既毕,微妙的神色在座上三人的脸上此消彼长地流转。

狄琳蓦地绷紧了后背,冷汗一颗颗顺着脊背的伤口滑下,如蚂蚁啃啮。

不知道呼延和是还在怀疑她与主角团私下往来导致至香居被查封,还是……猜到了她与宋荀的感情纠葛。不论哪一个,都很麻烦……

而才知晓宋掌柜与奸佞小人有私交的夏林蝉,则不可置信地朝宋荀求证。可后者目无旁视,径直瞪着搂着狄琳肩头的那只大手,眼底无波,却又像在酝酿着什么。

“都说人生如戏,在下所遇难解之惑,常在先生的戏文话本中获得点拨,故而难掩钦敬之忱,对先生多有叨扰,让三王子见笑了。”

宋荀的话令狄琳与夏林蝉紧张的神色缓和了不少,而呼延和笑意更深,举着碗要与他们敬酒。

在历经了几轮你来我往、传杯换盏的假情假意后,全程提心吊胆的狄琳几乎耐心耗尽,恨不得揪着呼延和的领子问:“有什么阴招能不能快点使出来!老娘都快喝到水饱了!”

若有所感般,呼延和猝然拍了下大腿:“本王怎么忘了,今日乐事,当有大厨一份功劳,来人啊,快请大厨出来,本王有赏!”

当摸不着头脑的夏奇文被带到大堂时,呼延和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快意地击了击掌:“听说泰平客栈的大厨是夏掌柜的叔叔,我还以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师傅,没想到居然如此年轻!”

随从不知从何处捧出了琉璃翠壶,倒了碗紫红色的果酒,将它递到了夏奇文的跟前。

“这是本王从万驹国带来的莓酒,特赠予大厨。”

至此,图穷而匕见。

本以为呼延和带人来泰平客栈,是为了小惩大诫地威慑夏家叔侄,让主角团别多管闲事。可现在来看,倒像是要杀鸡儆猴地演一出“赐毒酒”了。

虽说主角团素来有献祭亲友的传统,但今天就让女主变孤儿,未免为时尚早。

凝视着碗中果酒,狄琳心中忐忑,想出手阻止,却不愿让呼延和再起疑心。

仿佛也察觉到危机逼近,夏奇文捧着那碗烫手山芋,迟迟不敢张嘴,神色张皇地望向夏林蝉求助。

“民女先替叔叔谢过三王子,只是叔叔出了名的酒品奇差,待会儿怕是要闹出笑话扰了您兴致。”好在夏林蝉多少也有些被泼皮食客缠着陪酒的经验,起身向呼延和作了个揖,“这琼浆玉液还是留到夜里无人再品。”

“也好。那这碗,不如夏掌柜先替大厨尝尝?夏掌柜的酒品,刚才我可是见识过的。”

才接过酒碗想放在柜台后的夏林蝉,一时接不上话,楞在原地。

狄琳脑袋一麻,女主可就更死不得了!

可她这时候和女主隔着一张桌子,也没办法上演不小心碰落酒碗,再让路过的狗试毒而亡的戏码。

只能故意贴在三王子的耳侧,轻蔑地来了句:“您的赏赐还敢推拖,我看他们是山猪吃不了细糠!还不如撇地上呢!”

虽是耳语,声量却足以让夏林蝉听清楚,她顺势手上一滑,酒碗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民女不是有意的,请王子恕罪!”

“啧,暴殄天物……”

狄琳故作嫌弃地对着跪地收拾碎片的夏林蝉翻着白眼,偷摸松了口气。

摔都摔了,总不至于还要再来一碗吧?

“无妨!一碗酒罢了!我多得是!倒是先生望眼欲穿的,不如……”

袖中手环微震,与此同时,背后被呼延和拍了拍,力道不重,但每一下都精准地拍在狄琳昨天新增的伤口上,痛得她的假面都透着微红。而始作俑者则一脸戏谑地将一整个琉璃翠壶置于她面前。

却在敢情这局是这么破的?!

这壶毒酒无论如何必须有人要喝是吧?!

毒不死敌人就毒死自己人是吧?!

心中将死变态骂了无数回,狄琳最终还是敢怒不敢言地端起酒壶,思忖着自己有debuff技能,遇到毒酒,应该喝不死……吧?又或者呼延和会在她喝之前出声阻止?

可不论哪一项,都是在拿性命做赌。

“不如先由在下过过酒瘾!”

惶惑间,不知何时站到了狄琳身侧的宋荀,猝不及防地夺过酒壶。

狄琳惊悸,起身去抢,却被宋荀腾出的另一只手狠狠摁回座位,几番挣扎皆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仰头痛饮。

喉结滚动,酒液也顺着他修长的脖子滑至领口,在湖绿色的衣襟前晕出一片刿目怵心的暗红。

“好酒量!宋掌柜看着雅量高致,没想到也是豪气干云之人!”

见宋荀将整壶酒喝尽,呼延和似见了什么趣事,雀跃地起身拍手叫好。

“酒逢知己千杯少,遇得旧识新交,自当快意畅饮。”

二人还演着相知恨晚,而夹在他们中间的狄琳却一语不发地低着头,不敢被任何一方看到她差点涌溢而出的泪。

“呃——”

一声痛苦呻吟霍然扎破了客栈内虚假的快活空气。

狄琳猛地抬头,但见对面俩侍从浑身抽搐地倒在地上,满脸涨紫痛苦不堪。不多时,便都两腿一蹬,没了出气,只余暗黑色的血液自七窍汩汩流下。

心中一揪,想确认宋荀安危,回眸却与呼延和嘲弄的眼神不期而遇。

“你可真令我失望。”

呼延和的低语惊雷般劈得狄琳一激灵,这才意识到方才赐酒那一出,不过是呼延和临时编排用来试探她忠心的计俩罢了。而他绕了这么大的弯子,恐怕并非只是打击报复那么简单……

果然,呼延和把桌子一掀,指着边上抱作一团、抖如筛糠的夏家叔侄厉声喝道:“竟敢在本王的饭菜里下毒!来人啊!把这客栈的掌柜和厨子都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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